啊这,还是靠经得多,见得多,强力扛过去吗
并没有什么技巧之类的
沈乐有点怨念。白教授悠悠道:
“反正我们做的都是文物修复,就像修复温僖贵妃衣服那次,明明知道上面浸透了尸水,那又怎样
又不是当法医的那帮人,对付的都是新鲜东西,那味道扑面而来。我们做这个,基本上没有味道的——”
沈乐吸气,吐气,再吸气,再吐气。事到临头,也只能努力安慰自己:
反正只是鞋,只是鞋,只是鞋。隔壁做田野考古的,做古代聚落发掘的,挖到一坨屎都像宝一样:
不但要恭恭敬敬地供起来,还要在里面扒拉扒拉,努力尝试扒拉出一点种子、一点残骨来,研究当时的人都吃什么……
“多谢指导!我干活去了!”
虽然做好了心理建设,真到了干活的时候,沈乐还是下不去手。
没奈何,屏住呼吸把两只靴子扔进手套箱,隔着箱子,先开始初步清理:
“清洁术!”
“清洁术!”
“清洁术!!!”
啊,不好了,感觉更臭了怎么办。
之前只想着扔清洁术可以把靴子的气味去掉,但是没想到,扔清洁术的前提,是要用精神力进行指引——
但是,精神力比起普通人的五感,要更敏锐,更细腻,深入这两只靴子的每一个角落。
更重要的是,五感是独立分开的,你闭上眼睛就看不见,堵起耳朵就能隔绝大半声音,屏住呼吸就闻不到。
但是,精神力是不能分开的,当精神力感知到皮靴的每一个褶皱,每一条裂痕,毫无疑问,它也感知到了上面凝结的味道:
一层层,一片片,干了再湿,湿了再干,在靴子里面浸透、发酵。
清洁术如果不想把它们移走也罢了,如果想把它们移走,那就得先感知到它们,才能处理它们……
“清洁术!”
“清洁术!”
沈乐索性破罐子破摔。他打开手套箱,把这两只,或者说,一只半皮靴,捧到面前,以便全神贯注地干活。
皮靴的清理,比腰带、铁甲什么的,要麻烦了许多。
这玩意儿瘪瘪地压在一起,外部,内部,到处都是褶皱和裂缝,需要一点一点,把所有的污物给清理出来。
更麻烦的是,它不像腰带是一根平的,它的鞋面和鞋底,乃至鞋面和鞋帮,都硬邦邦地贴到了一起。你想把它清理干净吧,得把它掰开;
你想把它掰开吧,稍微一用力,它就发出不祥的“喀啦喀啦”声音,对沈乐发出威胁:
我要断了!
我要断了啊!
“啊……真的好麻烦……”
沈乐被这俩破玩意儿折腾得头晕脑胀。身边香风拂拂,一身罗裙飘到背后,伸出长袖来给他捏肩膀,揉太阳穴。
沈乐叹了口气,轻轻推开它:
“抱歉……你稍微离我远点儿……你身上的香味真的很好闻,但是,掺杂在这臭气里面,就过于地狱了……”
就像在厕所里面点香一样,香越浓,越让人受不了啊!
罗裙默然退开,闪到工作室角落里,开始抚琴吹笛,给沈乐冲到气氛组,帮他加油鼓劲。沈乐远远望着这一片衣香鬓影,好半天,长叹一声:
“还好当初修复你们的时候,你们穿的都是绣鞋,而且一点也不脏……如果全是这种臭臭的皮靴,我……”
我也得修,但是,大概没有这么温柔宁和的心情,修复出来的罗裙,没有这么好脾气了
罗裙的安慰,其实也是杯水车薪。沈乐只好自己安慰自己,干一会儿,去看一会儿论文;
再干一会儿,再去看一会儿论文。
那些论文当中,虽然没有特别详细的描述,没有深入到每一个细节步骤,但是,好歹也能给他一点安慰:
受这份罪的不是我一个!
前辈大师们,也修过这样的靴子,甚至,修过比我手里这一对,难度更高的靴子!
前辈能蹚出来这条路,我身为一个修行者,我有法术辅助,我难道还走不过去吗!
沈乐了足足一天,才把这一只半皮靴的外表,全部清理完毕。叹口气,把它再次塞进箱子,加水,加热,轻车熟路地开始回潮:
“我怕了你行了吧!”
“咱们稍微软一点儿,稍微有点弹性,能够承受我把你撑开,我再继续给你清理吧!”
回潮箱的工作非常给力。沈乐耐心等了一天,就感觉这皮靴软了许多,可以把压瘪的靴筒撑开一条缝。
虽然肉眼还是看不见,但是,精神力已经能够触及内部,继续清理,并且把污物挪移出来:
“清洁术!”
“清洁术!”
“清……”
一个一个法术扔出去,这双埋没在时光里的皮靴,一点一点露出了原貌。而沈乐,每扔出一个法术,也都比上一个更加沉默:
“这也太惨了啊……”
去掉那些砂砾,去掉那些盐粒,再去掉那些沾染的污物、腐殖质,皮靴上面肉眼可见,满是风霜的痕迹。
左脚前方,大拇指部位,小拇指外侧,各有一个洞,从向外凸出的形状来看,应该是长年累月穿着,脚趾前顶、踢踹所致;
而脚后跟部分就更加糟糕。上面一层又一层,连续打了几层补丁,几乎每一层补丁都有破洞——
很显然是破了又补,补了又破,主人再怎么珍惜地穿着,都止不住它不断的破损……
靴筒就更加不提了。上面一层一层,一轮又一轮,可以看到明显的绳索捆扎痕迹。
鞋帮内部,揉得散碎的衬里上,一层一层,新新旧旧的血渍不断交迭……
看着这些痕迹,沈乐就仿佛看到了一位唐军将士,穿着这双皮靴在风沙中行进。上马下马,长途步行,踉踉跄跄;
鞋子破了又补,补了又破,已经快要不能穿了,还在继续坚持。想要换一双,根本得不到补给……
这双鞋子的样子,比吐鲁番墓葬里出土的皮靴,比甘肃墓葬里出土的南北朝锦靿绣靴,都要惨烈得多。
毕竟,那些墓葬里的鞋子,随葬的时候,大概都是新的,上面并没有多少走路、磨损的痕迹,只有长期埋藏的痕迹;
而这双鞋子上面,主人长期穿着行走的痕迹,却是历历分明……
“唉……你别急,稍微等一等。我加快进度,尽快修好你……”
沈乐轻声喃喃,像是自言自语,也像是在对这双皮靴、对这整套铠甲承诺。嘭嘭几声,麦克风被连续敲了几下,白教授急不可耐地发言:
“沈乐!沈乐你这双鞋子,能不能留在博物馆里!——这种穿过的鞋子太少了!国内馆藏基本上没有!非常有文物和历史价值!”
沈乐:“……”
我倒也同意你们的观点,我倒也并不是不愿意把这双靴子留给国家,展示给广大观众。
问题在于,我同意,不代表特事局同意,不代表这身铠甲同意,也不代表这双靴子同意……吧……
砰!
一声闷响。沈乐飞快扭头,就看见他摆在桌面上的摄像头,带麦克风的那一个,被靴子奋起一踢,直接砸到了地上……
而那只相对完整的靴子,还以靴尖为支点,来回晃荡,像是对前方的屏幕也不太满意,还要再起一个大脚。
就这一脚的功力,放到世界杯入围赛的赛场上,至少能帮国足进一个球
“等等!”他飞扑上前,张开双臂,死死按住两只靴子:
“有话好说!不想去我不会让你们去!别踢我的东西!别——别把你们自己踢坏了啊!”
看这一脚,你靴尖上的碎皮,刷刷就掉了一大块,还要我修!